作者：冬枫东||责编：一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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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是蓝色的，但不似夏天那么纯粹，也不及秋的高远。小城周围的群山飘着几丝说不清的朦胧。风，翻动着树叶，寒意让人裹紧了身上的大衣。太阳轻手轻脚伸进阳台，冬就有了看得见的温暖。
阳台上的簸箕里，豆腐抹上了辣椒，披着红色的袍子，享受着日光浴，正午阳光热情拥抱下，泛着诱人的光。青瓦、白墙，簸箕里红红的豆腐，装饰着冬日的下午。
《航拍中国》中，有一地方大抵是地形所限，没有平整的场子，于是人们在房屋的窗前伸出一根根木头，悬在空中，便于在上面摆放大小不一的簸箕。秋天，红的辣椒，白的稻米，黄的包谷，紫的豆子都一一摆上家家户户的“窗台”，称为“晒秋”，航拍之下，上帝视角将一个个圆圆的、各色簸箕变成别致的图案。秋就这样被晒成了静默的山水画。
在滇中的城镇，秋是晒在打谷场上的，簸箕晒的大多是冬。而至今依然还在晒的冬，当数干豆腐了。
记忆里，秋天收获的豆子，只有等到冬天才迎来华丽转身，成为豆腐。那是季节轮回的需要，人类智慧的总结。冬天，炊烟袅袅。安静的高原，安静的乡村，都在无声的统一中开始做豆腐。天时地利，机缘巧合，一颗豆子的使命，在那一时刻得以实现，只为了腌制新的一年里所需要的咸菜。
由豆腐衍生而来的咸菜，干豆腐是极为高级又奢侈的。因为原料黄豆的稀缺，并非谁都可以任性晒一大簸箕干豆腐。豆子盈余的大户人家才得意洋洋地把簸箕摆放在门前的柴垛上，或是低矮的房屋上。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、被主人用各种作料精心腌制的豆腐块，向世人展示着一种明摆着的富裕与殷实。当然，也有人家用蚕豆做了，晒上一簸箕，但那也令主人十分自豪了。
我家背后是一座小小的山，乡亲们依着山往上修建家园。地势的原故，山坡上的人家，目之及皆是别人家的房顶。建在小山最高处的小学校，侧可以把每一家的房顶尽收眼底。那些摆放在房顶上，带着特别颜色的干豆腐最为显目。
太阳悠闲地照着恬静的村庄，偶尔间，鸡叫一两声，狗咬三五下。上学路上弯着腰爬坡的孩子，慢腾腾的，眼睛却盯着那个充满诱惑的簸箕，在心里丈量着摆放的高度。
人家晒干豆腐是很上心的，若非遇上天气不好，为了追赶太阳，一般都藏在家里晒。若是摆放在家门前的柴垛上，门口大多会有一条忠实的狗。或者是，柴垛下端坐着一位扒家的老者，让一切偷窃者没有机会。
那应该是一令人个沮丧的下午，我被老师留在教室里。放学路上早已没人了，我背着书包，没有往日风一样冲下坡回家。一步一晃间，突然发现眼皮下的山坡上，一间低矮的猪厩上摆放着一簸箕干豆腐。目测那高度，我飞速跑了下去，找到那一排房子，再认真找到了在高处看到的那一间猪厩。
太阳依然散漫地晒着。没有人走动，鸡不叫，狗不咬。那个簸箕张扬地放在猪厩的瓦片上，且是靠边的地方。我站上墙角堆放的石头上，一伸手，抓到一块干豆腐。在心里一盘算，撒腿往学校方向跑。跑到刚才看到干豆腐的地方，隐藏在一丛灌木下。那是一个极好的地方，视野开阔，又不易被人发现。
轻轻咬一口偷来的干豆腐，那特有的香和着特有的臭味让我觉得做贼也值了。按着砰砰跳动的心，死死盯着那一簸箕干豆腐，想找到那个损失一块豆腐了的位置。突然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，那是我家前边的一位邻居。她系着围腰走到那猪厩旁，停顿一几秒，突然，她站上了那一堆石头，飞速撸起围腰，同时快速地抓了几把豆腐放进去，然后用手把簸箕中的豆腐重新排例一下，跳下石堆，一溜烟地走了。眼前的村庄还是那村庄，鸡没叫，狗没咬，我却再也吃不下手中那一块干豆腐。
晚饭时间，我怏怏地回到家。刚抬起饭碗，就听到后面的山坡上传来一阵愤怒的咒骂。从那高亢的骂声中得知，人家损失了十多块干豆腐。我哭了，人家肯定知道是我干的，我就是人家口中十恶不赦的小偷。于是嚎啕着，掏出那一块吃了一半的干豆腐递给妈妈。我以后再不敢往那条路去上学了。妈妈大惊，你吃了十多块干豆腐？一番语无论次，妈妈相信我只偷了这一块，并再三叮嘱一定不能对别人说是XX偷的。
我保守着妈妈叮嘱的秘密，但看到那位邻居，总会想起那一大簸箕干豆腐，而看到干豆腐，总会想起那位邻居。只是，冬天上学路上，那一个个显摆的簸箕，对我却失去了诱惑。
对于干豆腐的味道，我一直心心念念。但真正动手做干豆腐，却是近两年。从少年到白头，像季节走到了冬。慢条斯理地做着家务，包括做干豆腐。菜市场买来豆腐，随意洒点盐，再放上精心挑选的辣椒。 簸箕是特意准备好的，它和辣椒才是干豆腐的灵魂，至少我是这样认为。若没有装在圆形物件中那耀眼的红，就失了记忆中房顶上那一份诱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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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动着一块块豆腐，辣椒从簸箕的筛眼中撒落，又被风调皮地带走。豆腐已经半干了，想象着它的味道，是当年那个猪厩上的味道吧，可怎么也记不起来。那我只好把春天的期待，夏天的热烈，秋天的喜悦，还有我心情与及人生过往搅合在一起，拌成作料腌制，然后摆在冬的阳光下晒。
邻居的青瓦顶站着几只小鸟，没有鸡叫，也没有狗咬。穿过人家的房顶，我的簸箕突然就小了，圆圆地托着红色的豆腐，风与它们亲热着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，却仍不忘甩给我一丝寒意。我搓搓手，在微信上告诉远方的姐姐，干豆腐过几天寄来给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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